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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醉驾(中)

发布于: 2014/03/03  9:08 am 更新于: 2014/03/03, 9:08 am

到那儿时正看见个穿着深蓝色囚服的胖女人在外面放风,一会儿又钻进一个侧面敞开的箱形物躺着,好奇怪是怎么回事。进去后跟电影里演的差不多,兜儿里东西(只剩钱包了)掏空,手表丶戒指丶皮带解下,全身衣服除内裤脱光,换上囚服,忘记是什么颜色的了,就一件套头圆领上衣,一条肥肥的裤子,举个牌牌拍照,正面侧面半侧面,打指膜,十个手指头都打。然后就被送进一个监室。房间挺大,大概有18平米,方方正正的一间。一侧的墙角有一个马桶,一个洗手池。并未完全隔开,只是有一条窄墙挡一档。四面无窗,铁门上有一个小方窗,就像很多学校的教室门上的一样,方便监管者偷窥的。不过这个是那种单面透明的,从里往外看看不见,只能从外朝里看。天花板很高,上面有一个一尺直径的圆形小天窗,透明的,可以看到天,但并不能打开。
室内空无一物,没有凳子没有床。我靠墙根儿坐在地上。我进去时里面已经有三个人了。就一个20多岁小伙子看着还干净点,在马桶那一头的墙根下徘徊。剩下两个头发擀毡,胡子拉碴,破衣拉杂,像破落飞车党徒。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问其他人为什么进来,跟中国看守所很不一样。我本来就知道,在美国醉驾后都会先被关进监狱醒酒,时间根据醉酒程度而定。我被告知是五个小时。之后会放你出去,给你开法庭传票,等着上庭再判你刑。所以并没有惊慌,安下心来耗时间。
由于没有表,失去了时间概念,心就会有些慌急,不知道时间给你带来的不知所措的惶恐,和急盼时间快些过去的焦急。我记得进来时是下午两点多。他们说过五个小时会给我妈打电话让她来接。过五个小时就是晚上七点多,天刚黑。所以我就看着小天窗盼天黑。
自我强制的镇定没有能够延续多久。烟瘾犯了。我有个好处,就是一犯烟瘾就犯困。再说我本来就困。于是我试着打瞌睡,心说真能睡着时间过得更快。当然结果照例是事与愿违的。手铐进来时就解了,但是直角的墙和地都硬邦邦凉飕飕的,实在积攒不出睡意来。自打开始抽烟,就没这么想抽过烟。开始想稀奇古怪的事。开始想自由的可贵。开始想人有自由的时候抽着烟的时候想不自由没烟抽的时候想自由和抽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呦。这是一个哲学问题。如果能让自己沉陷于一个哲学问题的思考,时间也将过得很快。当然结果照例是这念头一出来就想不下去了。
那两个脏家伙显然是训练有素的老手,躺在冰冷的地上打起呼来。那个年轻人轻蔑地看他们,我想他大概也是个有职业的人。不过看他的穿着打扮应该没我的职业好。这时救星来了。又进来俩人。有点动静就比这么干瞪眼好过。谁知那俩不知是警察打哪儿捡来的流浪汉,酸臭之气立马弥漫整个房间,没处躲没处藏的。好在他俩还算知趣,并不试图靠近任何人。房间也足够大,味道过一会儿习惯了也就闻不见了。封闭的房间也有一好处,就是没有风。
新来的人带来的新鲜感很快过去了。我又去望天窗。那一小片天太小,看不出光影的变化。倒是加州的天气变化快,能看出时阴时晴,时而还有白云。新来的俩人不守沉默的规矩,大声说话,口音浓重,说的全是些抱怨的话,象聚集在北京南二环陶然桥旁高法信访局外头的上访者。室内无风。但他们一说话就从嘴里吹出风来,酸臭味便又飘渺起来。
一会儿,觉得是一会儿,但没有了时间概念,说不清。希望是过了很长时间,但是真实感受又偏偏是一会儿,又被扔进来一个人。真的好像是被扔进来的。因为他自己趔趔趄趄,又好像狱警推搡着他。是个酒鬼。是个美国电影中住在垃圾箱里的那种无家可归的酒鬼。酒气熏天,浓重到可比一个中国县城饭馆里腐败干部刚吃完的包间。他一路大喊大叫拍拍打打,又突然沉重地合身摔在地上,摔晕了般嘟嘟囔囔。他见谁招谁,嘴里含混不清,却偏要欺身上来。除了那两个睡觉的,我们仨都纷纷闪避。他却也偏不去碰那两个睡觉的,专冲我们仨来。于是我们开始在房间里游走。我忽然希望这个场面就这样持续下去,比我干巴巴坐在那里望天有趣。
很快。这次判断时间应该比较准确,因为我们都还没有走累,就又有两个人进来。一个是跟刚进来那个差不多的酒鬼,另外一个年纪很轻,穿着很干净,巨像那种在哪个学校里都会被欺负的学生。刚进来那个酒鬼制住了先前那个酒鬼,看不清用的什么招。反正先前那个酒鬼一下就不闹了,两个酒鬼躺在房间中央的地上互相嘟囔。两个酒鬼的味道就是没有一丝风也象被打气筒打进了我们的鼻孔里,而且他们躺在正中央使我们无从加大跟他们的距离。我就突然又想起来上初中时,每到快下课的时候,尤其是上午最后一堂课,急着要去打饭抢好菜,最后那几分钟实在难熬,我就练憋气。那时年轻无不良嗜好勤锻炼体质又好,一次能憋两分半。憋个两三次就憋到下课了。于是我重操故技。
烟瘾持续地犯着,哲学思考也时不时袭入脑海。我看着天窗,看着看着就看出来天真的一点点暗下去了。我突然意识到,我虽然不知道那七个人有几个是因为醉驾进来的,但他们无疑都是烂人。用美国的标准或中国的标准他们都是烂人。而我无可救药地正在跟他们为伍,无论自愿还是被迫,都摆脱不了。我又想起那些有主义有信仰的烈士。他们在牢里看着天窗数时光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他们虽然渴望自由却更甘愿牺牲把牢底坐穿。我实在不是烈士。我看着那一尺直径的时光流逝发誓打死我也再也不在美国醉驾了。
终于有了一个相对比较准确的时间判断。开饭了。我想那应该是六点到七点之间,也就是说吃完饭我就差不多能出去了。
饭很简单:一个托盘里放着一个汉堡,里面夹着一片薄薄的肉饼,一片奶酪,一片西红柿,一片生菜。大小比麦当劳的儿童汉堡大点儿,比普通汉堡小点儿。还有一杯酸奶,一个苹果。这量一般美国人是吃不饱的。看着实在没食欲,但是想想吃点东西好歹能扛一阵儿烟瘾,就囫囵着把东西都吃下肚去。连最不爱吃的苹果也没剩。那个最后进来的“小孩儿”跟看守说他乳制品过敏,看守二话没说,给他换了杯橙汁。人性化啊。不过咱这儿窝头管饱。吃不饱也能噎饱你。两个酒鬼发出鼾声,两个“飞车党”和两个流浪汉飞速地抢走酒鬼的托盘,迅捷地把食物一扫而光。
这样简单的饮食耗费不了多少时光。且吃完之后烟瘾更大了。他妈的谁说的“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以后烟戒不了,也得把这扯淡戒了。天窗里的天好不容易全黑了,我开始盼着看守叫我的名字,嘴里却不自觉地哼出“没有烟抽的日子,没有烟抽的日子…”心想人家是有主义的人,我他妈这算什么?!以前装小流氓时羡慕大狱上来的,觉得他们是英雄,听他们谈经历像***听李洪志。可我这经历哪好意思说出去。这么进来的。跟这么一帮人关一块儿。
起初的那个还算干净的年轻人还靠在马桶旁边坐着。他是第一个被喊到名字的人,不过不是放出去,而是发了他一套小铺盖卷。他走出监室的铁门时有点得意地说了一句,我换地儿了。
过不久,比我先来的那两个“飞车党”也被叫了出去,不知是放了还是换地儿了。这时冷不丁那个“小孩儿”很老到地说了一句:“他们是要在这儿过夜的。”江湖果然水很深,人不可貌相。
好吧,虽然我自己觉得时间应该已经到了,比我先进来的也出去了,虽然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但是心情焦急的情况下时间判断肯定是不准的,我安慰我自己。越接近终点越难坚持,快坚持不住了也就说明快到了。我越来越焦躁不安,突然感觉到一种在南京上初中时寒暑假坐火车回北京睡在硬座椅子底下想翻身翻不过来时骤然而生的狭窄空间恐惧症。我知道这是很危险的,极力克制自己,同时又模糊地想,让自己崩溃吧,崩溃了他们就得把我抬出去了。甭管抬去哪儿,只要离开这恶心地儿。哪怕去过夜监室呢,还能睡一觉,比这儿舒服。一睡着时间就过得快了。
终于把自己镇静下来。学坐禅。冥想。逐渐进入了我猜想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之后死之前的超脱状态,有点赖唧唧的那种,反正就这样了,反正没折,呆着呗。心里却开始憎恶,觉得我的时间早到了,我早该出去了,美国人种族歧视,故意跟我过不去。要不就是我妈没听见电话?我老婆呢?家里没人?她们竟然不顾我的死活出去吃大餐了?太过分了!女人!
心虽然沉了,肢体却开始躁动。是因为乏。浑身酸疼,手脚僵硬。老觉得这大而空的房间实在是监禁的一个好方法,它让你无所事事,百无聊赖,手足无措,进退失据;还有就是跟一帮烂人关在一起,也更容易打垮一个人的精神。我以前不是没被关过,一个人关小黑屋都有过,但是因为屋子小,心理上会自我调节,反而不觉得在广阔空间却无法伸展身体的那种较劲;因为是一个人,所以反而可以为所欲为把身体摆成任意姿势,大喊大叫唱诗诵词都成,反倒有一种自由的无所顾忌;要么跟一帮真正的罪犯关一块儿,可以互相讲故事,好勇斗狠,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发扬智力怎么领导别人或服从别人。在这儿倒好,又没人聊天,又不能无所顾忌地摆弄自己的身体,就好像精神病人被穿了束缚衣,还得忍受那酸臭浑浊的空气,气都喘不上来,干熬。
这时就看出谁是常客谁是新来的了。其实我的很多不能和顾忌人家就可以没有。比如那两个流浪汉,进来就死仰八叉,一会儿睡觉,一会儿吵架,一会儿翻腾,想怎么待着怎么待着;两个醉鬼则鼾声如雷,仿佛走失街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还有那个“小孩儿”,大头小身子,两个突出的眼珠呆滞,可以一动不动地站半天而不显出任何不舒服,对气味和噪音仿佛也不嗅不闻。
试着在那一尺天空中找星星,找月亮,心知概率太低,却居然让我沉迷其中忘却了没有时间,直到第二声“漾晃”把我惊醒。那个看守叫我的名字发音太不准,第一声“漾”我没听出来。我习惯性地克制自己的惊喜,想着至少关了我八个小时了,这帮人面兽心的种族主义者!出来后先签了保证按时出庭的法律文件,又签了出狱的法律文件,再签拿回所有随身物品的法律文件,换回我自己的衣服一边系皮带一边往外走。经过另一个监室时看见了那个穿着干净的年轻人和两个“飞车党”,那是一间有床的监室,监室小很多,只摆了两张双层床,但很干净,也没味儿,看着比那间大监室舒服多了。嘿嘿,两个lucky的王八蛋。那些还没出来的大监室里的son of a bitch们活屄该!
走出监狱大门,长长地吸了口气。一刹间我都不搞不清是真的因为渴望新鲜空气,还是学的电影里从监狱出来就应该深呼吸。看到来接我的是我妈,虽在意料之中,我儿他妈不认道,但还是有点失望,因为太想抽烟喝啤酒,太不想听我妈罗嗦。
我一言不语坐上副驾驶的座位,顺眼瞥了一下车上的电子钟,10:34,妈的果然关了我八个多小时,岂有此理!我妈也说他们早给她打了电话,她早到了,等半天了。我不理她,两眼看着窗外。她递过来半盒烟和火,是我被捕时警察从我兜里掏出来交给我儿他妈的。我心里好感激我儿他妈和我妈。女人!我掏出来点上一根,心才真的平静下来。又想喝啤酒,算了,别太过分了,能给我带烟已经很不容易了。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来源新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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